戏剧是行动的艺术,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许多剧作家都十分注重精心安排构成冲突的条件,并通过设置冲突使剧情更加尖锐化来推动情节的发展,以吸引观众。然而,随着社会经济生活的迅猛发展和戏剧市场越来越少的观众群,与现实生活紧密相连的戏剧艺术不可避免地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简单化的正反两方面的矛盾冲突,在现实生活中愈来愈隐秘,是否注重戏剧内在结构的戏剧情境的设置,在情境中把握人物的生命活动,使戏剧具有更强的艺术魅力,在艺术创作中日益受到戏剧家们的重视。
何谓戏剧情境?戏剧情境就是促使戏剧性产生、发展的条件,它包括三方面的因素:一定的人物关系、重要的事件、特定的环境。比方说,如果你看见某人在倾盆大雨中淋成了落汤鸡,这远比看见一条湿漉漉的街道更富于表现意境。再假设在倾盆大雨的街道上,跑过来一对淋成落汤鸡般的兄弟俩,而弟弟在哥哥的追赶下又恰巧不小心掉进路边的流泥井里,他呼喊井边的哥哥救他上去,哥哥拿着绳子要弟弟讲出一个秘密才肯救他上去。这里,特定的环境是流泥井,特定的人物关系是兄弟俩,重要的事件是那个秘密。这三方面的条件便构成了促使人物积极行动起来、并促使戏剧性必然很快产生的戏剧情境。故有人给戏剧情境下定义:说它是戏剧的情势与境况,是剧中人物生存与活动的特殊环境,它促使人物产生行为动机,导引人物行动的刺激力和推动力的滋生。
在情境中把握人物的生命活动。东北“黑土地戏剧”代表作家杨利民曾经说过一段令人难忘的事情:一次他家里来了一位女客人上厕所,正巧厕所门锁坏了被关在里面出不来,他在门外急得满头大汗,仍拧不开门,恰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夫人的脚步声,焦急万分中听到夫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他突然悟到,咦,这儿没有冲突,可却有令人提心吊胆的悬念呀,这不就是很生动的戏剧情境吗?还有一次,他在煤气灶上煮了一锅粥。夫人买了件新衬衣回来叫他试衣,他穿上衬衣很合身,便高兴地想点火抽烟。夫人说:我去厨房为你煮粥。他这时忽然闻到厨房飘出一股浓浓的煤气味,原来那锅粥溢出来浇灭了灶上的火,如若此时他点火抽烟,夫妻俩就没命了。吓出一身冷汗的他事后一想,这儿也没有冲突,可是这人命关天的紧张气氛不也构成了扣人心弦的戏剧情境吗?一秒钟的惊讶,三分钟的悬念,关键是这种情境要引起观众对人物命运的关注。《等待戈多》有冲突吗?没有,但有情境。迪伦马特的《贵妇还乡》首先想到的也是情境,一个报仇的女人还乡来了,这个情境的展开产生了丰富的戏剧性,使其成为一部享誉世界的好戏。
杨利民说,他以前一直是以“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的模式来结构剧本的,自从受到“戏剧情境”论启发后,他反思自己是不是选了一些非戏剧性冲突的材料而往往丢掉了“在情境中把握人的生命活动”的好材料?
从此,杨利民沿着“情境”论的路子重新在他最熟悉的油田生活中去体验那种深厚而独特的东西,在体验中去寻找一种能震撼人灵魂的东西,一种能走进人心灵的道路。他感悟到的那种感觉犹如深深的地表下流动着的炙热粘稠的石油原浆,终于找到了喷发口。他甚至认为:“不找到戏剧情境就无法写出我生命活动的抒情方式和一种神韵。”
1997年,他写出了一部比成名作《黑色的石头》更加成熟的话剧《地质师》,进入到了戏剧更高的境界——诗意的层面,也更注重在特定的戏剧情境中去追求表现一种诗化了的人生况味和艺术境界,具有强烈的诗意美。有人告诉他:“59年的北京火车站就是几万知识分子奔赴大东北参加石油大会战的出发站。”他似乎由此找到了一种独特的戏剧情境——北京火车站的钟声、黎明,象征着人生的驿站,最后人老了,这个情境仍像一个天空。于是,四幕话剧《地质师》便把一代知识分子30年的命运历程浓缩在北京车站附近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里展开。剧中主人公洛明,被称为“骆驼”,他怀着崇高的信念、忘我的献身精神,决心献身祖国的地质事业。但他的“骆驼精神”并没有在外部动作很强的戏剧冲突中展现,也没有把他放在苦渡了三十多个春秋并且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而是在北京的一个家庭氛围中展开,侧面描写他和几位大学老同学们的心灵碰撞,由此创造一个又一个诗的意境。而诗意正是蕴藏在主人公不断奉献,不断追求,不断憧憬的内心深处。
剧作家正是通过戏剧情境的妙用,将这种精神世界努力开掘出来,使全剧达到了抒情性与戏剧性较完美的结合。
在2003年我省艺术节上,岳阳编剧吴傲君老师写的现代花鼓戏《老骆轶事》,是一部没有正面冲突的反腐题材剧目,他把办公室里的冲突移到一个家庭里来展开。在这个独特的视角里,先让老骆进入平民百姓的“常态”,再在“常态”中激变出他不同于“常态”的“风骨”。这和戏剧情境的巧妙设置是分不开的。我们看到,老骆这一家子原本只是平凡的小康人家,平平淡淡的生活并无什么突出的行动可言。但是,儿子结婚急需一笔购房款。事件发生后,这一家人相对平静的生活状态立即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人人都积极地行动起来。妻子见他打了一喷嚏,便计上心来,让他住进医院,上演了一场以病创收的闹剧,却不料送大把钱的都是作奸犯科、有案子“压在爷的大堂上”的人。于是,这位富有正义感的极普通的纪检干部,便被放置在周围布满了地雷的陷阱里,随时有可能引爆,他面临着一场困境中的严峻考验:是收下钱为儿子购房,还是退掉钱从陷阱里勇敢地突围出来?因此,一个突然发生的事件便在特定的环境、特殊的人物关系中造成了强有力的戏剧情境。这个紧迫的情境不得不促使老骆迅速作出自己的抉择——退!退掉5万元,一个子儿也不留!这里没有冲突,但这里却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骆三春贫贱不移、正气凛然的价值取向与人格精神由此呼之而出,令我们看了肃然起敬。
显而易见,剧作者精心设置这样的戏剧情境,实际是要把老骆这个家境贫寒、四处碰壁的小人物推到一种两难的境地,他既想做个好父亲、好丈夫,又想做个好干部、好党员。作为前者,他有平民百姓的“常态”,他想得到的都是一般常人渴求得到的,而作为后者,他却又有不同于常人的“风骨”,一般常人都能做到的事,他却做不到。由此一来,这个内外矛盾融于一身的纪检干部的形象,便上接了反腐题材,下接了平民视角,因而,这种做人难、做纪检干部更难的人生苦涩感也就更具有了普遍性。最后在逐步尖锐化与高度紧迫性的戏剧情境中,老骆击败了腐败分子,正义战胜了邪恶。老骆升了官却不能再到纪委上班了,他升为政协文史委第七副主任。这最后一笔画龙点晴,真是神来之笔!冷幽默中渗透了作者对国家和民族深沉的忧患意识。该剧从头到尾没有写面对面的正面冲突,但作者却寻找到了可以显现人物心灵方面的深刻而重要的情境,老骆形象的凸现与突围的行动就是由越来越尖锐复杂的戏剧情境一一逼出来的。再加上喜剧性的夸张、误会、巧合的生动细节,以及幽默机趣的台词和唱段,使得这台现代戏“同中求异,以深求新,别开生面,耐人寻味”。此剧一举荣获应届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