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明在《罗生门》的叙事时空中,还以不同的风格形式去塑造人物,突出人物的心理状态。在多襄丸的叙述中,摄影风格强调运动效果,用于表现强盗夸张、浪漫和幼稚的心理;在真砂的叙述中,又以反角度镜头方式揭示了一个女性内心的虚弱和恐慌;在武弘的叙述中,则是在森林中的武弘和法庭上的巫女之间作了频繁的切换:并在声音上做对位的处理,使两者合为一体;而在樵夫的叙述中,由于他不是当事者,镜头便使用具有客观性的视角,即多用三人镜头和全景镜头等进行表现,同时为了体现叙述的客观真实性,声带上一个音符也没有。影片在罗生门前和在法庭上的处理也同样各具风格,罗生门前的摄影机位和角度是十分灵活的,而法庭则以固定的摄影机位进行拍摄,两个画框之间形成了鲜朋的对比。同时,在画面的构图设计上也极为注重人物的心理状态;比如:
法庭上为突出真砂的内心痛苦,使人物几乎充满画面;罗生门前那个玩世不恭的庶民的过肩镜头的使用,又极其准确地使人物始终处于画面构图的盘问者的位置,等等。这些不同风格和形式上的安排,有效地配合了作品的内容,使黑泽明的电影观念充分展现出来。黑泽明和他的《罗生门》的确是日本电影史,以至于世界电影史上的一个不朽的丰碑,
二、沟口健二的长镜头及其他
当黑泽明使过去的题材充满现代感的时候,沟口健二却发展了过去更为遥远的情调。沟口是日本电影艺术家中,最早也是最顽固地意识到日本传统文化的大师。他的作品“展示了一个更为一贯的和单一的视觉风格,一个更为一贯的主题和环境,以及一个更为狭窄的情绪和情调的范围”。他擅长“时代剧”和“女性电影”,作品己。他把自己的主要兴趣凝聚在艺术与自然的综合上,并以一种象征着中世纪的卷轴画的散点特征的长镜头的形式,形成了他那独具特色的电影观念。青年时代的沟口曾受到欧洲电影的影响,井花战前就以“一个镜头主义’’(长镜头)的风格化,确立了自己在日本电影中的地位。50年代,他的影片又连续在欧洲国际电影节上获得成功,引起了人们对于他的电影观念的重视。一沟口的影片之所以打动西方,关键在于对待长镜头形式的不同观念的体现。他的早期作品是如何运用长镜头的,我们没有看到,因而无法进行评价。然而,他最初赢得西方兴趣,也是他最重要的代表作品《雨月物语》,却使我们明显地看到了他与欧洲长镜头的表现力;面沟口的长镜头在联结这些画面时,却总是和人物同距离、同速度的横向或纵向移动,绝不会让特写镜头出现。其次,就长镜头的观念而言,巴赞的理论强调的是:长镜头严守叙事空间的统一;而沟口的长镜头却往往产生了空间形式的变化。在影片《雨月物语》中有一个极为突出的例子:烧瓷人最后回到家(这时摄影机固定在屋子里),烧瓷人出现在门口,他看着昏暗、空落落的屋子,他走进屋寻找着家人,之后又从另一个门走了出去,他在屋外转了一圈(摄影机透过窗子始终在跟着他摇拍),然后烧瓷人又出现在最初门口的位置上,屋子中间(此时我们早巳知道她死了),炉火也使屋子变得亮堂了许多……。这是一个镜头拍摄下来的(实际上这个镜头还没有结束),这种在摄影机运动的状态中、在同一个现实中所产生的变化及幻觉,显然同欧洲的长镜头体系严格地区别开来。同样的机器性能、同样的技术手段,同样是长镜头的表现,然而,不同的电影观念便创造出完全不同的电影艺术风格,创造出完全不同的现实与幻觉叙事形式。而形成沟口长镜头观念的基础,有着这位大师对于电影思维的独特的理解与认识,同时也离不开日本的传统文化对于他的影响。在日本的“能乐”中,有前仕手、后仕手、配角。首先出现的是配角,跟着出来因是前仕手,他们所谈论的人物就是当他们退到台后面将要出场的那个后仕手。这里有着一个内在流动的过程,而沟口的长镜头正是这样一种内在流动的美学观念在电影中的再现。
沟口的另一个特点,是他的“全景镜头”的观念。日本人把它称之为“全景主义”。这一镜头的运用同他的“长镜头”观念有着一定的联系。同时也是形成日本电影民族风格的标志之一。岩崎超在《日本电影史》中写道:“日本电影和外国电影风格上最明显的不同是,日本电影远景和全景这种远距离摄影位置的镜头多……”。并认为,对待这种镜头的运用正是体现了日本人和西方人在对待自然和人的态度上的不同。西方人注重人,景是附带的;相反日本人更注意把人放在自然环境中去观察,更注意景的表现。在日本的绘画中也有很多是以自然为主题的表现,其中南宗画就是如同“画在画上的全景镜头”。爱森斯坦曾对日本电影的全景镜头进行过深入的研究,他在《电影原理与象形文字》一书中,提出了日本学校绘画教育与苏联的区别,他发现俄国人教素描时不管画什么东西都用四方形的纸,在上面画上人体或石膏像,四角照例不用。而日本人则是教他们的学生去画樱花和帆船,学生是从对于全景的观察出发,并从中切出不同形状的构图单位来规定画框。这种来自传统艺术中的美学观念影响到日本电影,使得大自然同艺术更巧妙的融合。沟口的《雨月物语》的片头段落,就是从自然风景的绘画开始,然后化入影片的自然景物之中,逐渐地展开他的叙事。而片尾的处理更为精彩,孩子的妨姑给了她一碗小杂鱼,孩子接过来却跑到母亲的坟前(同样是摄影机移动展示出来的),之后摄影机仰起融入在自然景色之中,影片结束。沟口在这里表现出一种艺术与自然领域的混合。